歐元之父蒙代爾:什么令中國與眾不同
當世界還在固定匯率時代的時候,羅伯特蒙代爾(Rorbert A Mundell)預言了固定匯率體系的解體和區域貨幣的誕生;當歐元誕生、世界已經進入浮動匯率時代的時候,羅伯特蒙代爾又勸說我們不要讓人民幣浮動,哪怕犧牲中國的貨幣政策主權。
什么令中國與眾不同?這是一個令人著迷的問題。
當世界還在固定匯率時代的時候,羅伯特蒙代爾(Rorbert A Mundell)預言了固定匯率體系的解體和區域貨幣的誕生;當歐元誕生、世界已經進入浮動匯率時代的時候,羅伯特蒙代爾又勸說我們不要讓人民幣浮動,哪怕犧牲中國的貨幣政策主權。
蒙代爾的與眾不同成就了他,正是因為“進一步發展了開放經濟下的宏觀經濟學理論,他建立的這一理論基礎支配著開放經濟下的實際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頒獎詞),瑞典皇家學院諾貝爾委員會將1999年度經濟學獎授予他。除了因為歐元的誕生而被譽為“歐元之父”外,那是他迄今獲得最令人矚目的榮譽。“蒙代爾得獎絕對名至實歸,他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應該得此獎的人,”著名經濟學家、里根政府經濟顧問赫舒拉發(Jach Hershleifer)稱,“蒙代爾是當今世界上最優秀的經濟學家。”
針對“極為敏感”的人民幣匯率這一全世界的焦點問題,蒙代爾相信,過去幾年中國的經濟奇跡得益于中國的匯率穩定,尤其是1997年金融危機的時候公開承諾人民幣不貶值;就像過去一樣,中國未來也取決于匯率的穩定,出于國家利益考慮,中國必須頂住壓力,公開宣布“可預見的時期內,將保持人民幣匯率穩定”。資本項目不可自由兌換的人民幣沒有重估價值的基礎;就像當年英鎊貶值吸引他研究貨幣學一樣,美元的貶值也預示著不遠的將來,世界必將爆發新的金融貨幣危機;盡管中國經濟對世界的影響日益明顯,但是,一旦人民幣浮動,只占全球經濟總量4%的中國經濟不能承受世界經濟危機的沖擊,而這將是災難性的;隨著世界范圍內貨幣危機的加劇,必須重新構建新的全球貨幣體系;亞洲區,尤其是東亞,可能誕生以日元和人民幣為主體的亞元。
不同于其他的經濟學家,蒙代爾更像一個出色的預言家和宏觀經濟學“傳教士”,他甚至被戲稱為中國政府“御用經濟學家”。他的理論是劃時代的,并開創了經濟學家預測實體經濟的先河。盡管如此,仍然不能確定,“人民幣孤島”成就了20年高增長的中國經濟奇跡;更不敢肯定,在開放社會中,“固定匯率”將是中國避免新的經濟危機襲擊的“長城”,以及成為新奇跡的“助推劑”。難道中國的持續高增長不是因為中國廉價勞動力和巨大的市場吸引了世界范圍的資本、技術和服務的轉移?難道人民幣能避免成為美元貶值最可能的升值對象?難道中國可以允許為了保持匯率穩定而無限累積外匯儲備、能夠僅憑利率手段化解世界宏觀經濟周期波動風險?
然而,在一個日益開放的世界,中國為什么與眾不同?不僅保持20年以上的高經濟增長速度,而且,在浮動匯率時代保持匯率穩定,還將避免自身或者世界經濟危機,繼續領先于全世界。遺憾的是,全世界都充滿了對中國的想象和臆斷。沒有人能夠完全令人信服地解釋并預言中國。當然,蒙代爾的絕大多數建議仍然是值得重視的:保持人民幣匯率穩定、推進金融改革,并在適當的時候創建“亞元”經濟區。
蒙代爾描繪的世界遠比我們理解的要簡單。在他的模型里,只有一種變量,兩種可能。匯率是唯一的變量;而固定匯率或者浮動匯率則會導致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在包括后來的一系列著述中,他論證了匯率體制的重要意義:在浮動匯率下貨幣政策比財政政策更有威力,在固定匯率下則相反。
這些奠基于1960年代的結論,不斷被以后長達40年的全球經濟發展所印證。1973年石油危機之后,布雷頓森林體系被牙買加體系取代,美元與黃金脫鉤,并代之以更加靈活的全球貨幣體系。更為引人矚目的是,2001年歐元在歐盟12國正式流通、2003年美元匯率也開始發生史無前例的逆轉,相對于世界主要貨幣,美元匯率第一次走弱。而中國同樣處在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兩難困境中,不同的是,中國是在世界處于浮動匯率體系下保持匯率穩定,貨幣政策效力更差;隨著經濟增長,所面臨的貨幣政策壓力也更大。
蒙代爾的與眾不同還包括更多令人難以理解和難以置信的舉動,蒙代爾是第一個在諾貝爾頒獎典禮上唱歌的人,尤其是還像明星一樣頻頻出鏡,并投身實業:于1999年創立世界經理人咨詢有限公司,并擔任主席;2003年,該公司總部遷至中國,并創建世界經理人網站,玩起了新經濟;于2004年10月在北京中關村創立“蒙代爾國際企業家大學”,并擔任名譽校長。1999年以來,與眾不同的蒙代爾就與中國聯系在一起了。除了出版中國專著《過渡經濟中的貨幣和金融市場改革:中國個案》等,蒙代爾幾乎把一半時間花在了中國;而且,72歲的他還把妻子和剛剛7歲的兒子時刻帶在身邊,據悉,蒙代爾正在申請中國北京的綠卡,以獲得長期居留權。
也許沒有人能真正理解蒙代爾,理解中國。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蒙代爾對處于過渡經濟的中國前景充滿信心。上周,借共同參與第二屆國際金融論壇之際,本刊與蒙代爾教授一起分享了他與眾不同的經驗和學識。我們期望通過與蒙代爾教授的對話探尋令中國與眾不同的原因。
《全球財經觀察》:您似乎不贊成不久前中國人民銀行9年來的第一次加息舉動?
蒙代爾:從1997年乣2003年,中國一直處于低物價狀態。從2004年開始,中國的物價指數開始上漲,我認為,這是一種合理的物價上漲。
而且,由于中國實行的是相對于美國的固定匯率體制,所以當美元強勁時,中國的物價就表現為下跌;當美元貶值、疲軟時,中國的物價指數就上漲。在我看來,目前中國物價的波動是在一個合理的相對穩定的范圍內。
《全球財經觀察》:看起來,加息對中國宏觀經濟的影響似乎還是比較積極的。
蒙代爾:但是,利率的提高也引發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雖然中國利率提高的幅度非常小,但卻是中國9年來的首次。于是加息成為國外一些大報的頭條新聞。按理說,這么小的利率調整是不應該引起這么大的市場反應的,但是海外很多人據此作出不同的判斷:中國貨幣政策戰略正出現重大轉變。由此而引發出一系列的后果:很多投機者認為中國的人民幣要么升值要么浮動,大量的國際資本進入中國,加劇了中國貨幣控制的問題。
目前中國政府可能在模仿美聯儲所采取的政策,但是美國是把利率作為穩定經濟的主要工具和手段,而中國則不同,主要是利用匯率來調整物價的。所以,現在利率政策的改變使很多人認為匯率要改變,這是錯誤的判斷。
《全球財經觀察》:您的意思是加息使中國人民幣的匯率面臨更大的壓力嗎?
蒙代爾:目前,人民幣匯率處于一個非常敏感的時期,也是中國和世界經濟關注的焦點之一。對中國政府來說,現在肯定面臨著很大的挑戰。因為目前國際上充滿了對人民幣升值的預期,而幾乎所有的投資行為又引發越來越頻繁的、大量的資本流動。這使中國人民銀行在宏觀調控方面十分棘手。
《全球財經觀察》:您認為中國政府將向這些壓力讓步嗎?
蒙代爾:不,沒有必要。完全沒有必要。
《全球財經觀察》:但問題是,一方面,像您在論述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固定匯率機制時那樣,中國在保持相對固定匯率的情況下,央行控制貨幣供應量的措施都將失效,中國政府被迫使用擴張性的財政政策或行政手段的調控來刺激經濟增長,或者平抑經濟波動;另一方面,維持與美元的固定匯率似乎又是與中國的貨幣政策開放相矛盾的,因為隨著中國資本項目可自由兌換的完全開放,以及人民幣形成機制的市場化,人民幣的匯率將越來越多的受市場供求關系影響。要維持固定匯率,中國央行必須保持極高的外匯儲備,而這也隱含著巨大的風險。
蒙代爾:是這樣的。但是,改變匯率所導致的風險要比保持現有匯率體制的穩定所帶來的風險高出十倍還多。
中國擁有龐大的市場、強大的制造能力。中國的經濟增長前景要好得多。中國的經濟增長模式不同于西方,不能教條地用西方經濟學的理論來衡量中國的問題。經濟過熱就是一個例子。
《全球財經觀察》:那么,怎樣化解現在的壓力和潛藏的風險呢?
蒙代爾:只要中國保持匯率穩定,那么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銀行完全有能力應對這個挑戰。
我的建議是,不要浮動、不要升值、不要與一攬子貨幣掛鉤,更不要重估人民幣。中國政府應該明確聲明,在可預見的未來,保持人民幣匯率不變,并且會一直利用美元作為基準貨幣。除非出現一些特別的情況,如美國經濟出現嚴重衰退,或者急劇的通貨膨脹等等,才考慮改變匯率政策。現在美國經濟沒有出現不穩定或者高通貨膨脹的現象。從中國利益出發,根本沒有必要讓人民幣浮動,或者升值。
我認為,維持現在的固定匯率體制并沒有什么不利之處,而且現在人民幣還是不可兌換的。讓這種不可兌換的貨幣升值是非常危險的,甚至是災難性的。
《全球財經觀察》:為什么中國不能采取更靈活的貨幣政策,譬如盯住一攬子貨幣,而不是美元?盯住美元的后果是喪失貨幣自主權啊。譬如2000年亅2003年,美國經濟衰退,美聯儲采取低利率政策;而中國經濟則一直保持著高水平的增長率,導致中國也不得不采取低利率和寬松的貨幣政策,基礎貨幣投放量劇增,并導致2003年末以來的經濟過熱。然而,一直到美聯儲數次加息之后,中國央行才考慮提高利率。
蒙代爾:讓中國的人民幣固定于美元的匯率體制,也就是以美國與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相加這樣一個更大的“大籃子”來衡量物價穩定,遠比以中國自身來衡量的物價要穩定得多。如果讓匯率改變的話,劇烈的匯率浮動會對中國經濟造成很大的沖擊。
雖然中國的經濟影響對世界越來越大,但是中國的經濟總量只有美國的1/10,世界的4%,如果人民幣盯住一攬子貨幣,或者允許自由浮動,一旦世界發生劇烈的經濟危機,中國將不能承受這樣的打擊。
《全球財經觀察》:隨著經濟實力的增強,人民幣升值的壓力必將越來越大。在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之后,尤其是美元貶值的時候,中國采取盯住美元的貨幣政策是不是要面臨空前的國際壓力?
蒙代爾:日本和德國在經濟上升期都是采取了固定匯率制,一直到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而且,國際資本更活躍的中國香港也是聯系匯率制。還有亞洲金融危機之后最快恢復的馬來西亞也是重歸美元區。以中國的經濟實力和強大的外匯儲備,只要中國政府下定決心,這個挑戰不難解決。而且這對穩定美元和美元區經濟也是有好處的。
《全球財經觀察》:未來人民幣的地位怎么解決呢?這是否與您建立亞元的構想有關?
蒙代爾:人民幣并非一定要一直依附于美元,只是現在美元在世界貨幣體系中還占據主導地位,美國經濟也在全世界占主導地位。而且,從1980年代以來,美國的經濟就具有非常強的穩定性,所以人民幣對美元的匯率體制會保持相對的穩定。但未來美元肯定會發生大的變化,美元和美國經濟的主導地位也會發生動搖。隨著美元的貶值和歐元的崛起,全球貨幣正面臨著一場新的危機。我一直極力倡導要重建全球貨幣系統。
在未來20乣 30年間,亞洲需要尋求另一條貨幣途徑。在這樣的背景下,建立以日元和人民幣為主導的“亞元”以替代美元和歐元的構想才是重要的。理想的做法是規定一組貨幣,由一個亞洲貨幣基金會制造,并且由這些貨幣的儲備金加以支持。中國應在這個問題上作出貢獻。在未來,美元、歐元和亞元三大貨幣區還可以建立統一聯盟,保持匯率穩定,共同促進經濟發展。但是不同貨幣區必須首先就通脹目標、經濟指數、貨幣政策、匯率和造幣達成共識。不僅如此,還可以進一步統一世界貨幣。當然,這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全球財經觀察》:目前中國的情況似乎與1980年代的日本極為相似。當時,日本同樣因為經濟上升面臨來自于世界的日元升值壓力,并最終在美國等五國的壓力下,簽訂了“廣場協議”,允許日元浮動。是這樣嗎?
蒙代爾:是的。另一個例子是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其實大家現在討論的人民幣匯率情況與1998年是完全相同的道理。只是方向是相反的。當時馬來西亞、泰國、日本、韓國等紛紛將本國的貨幣貶值以應對金融危機。國際社會認為中國也會調整匯率,使人民幣貶值,很多投機者也作出這樣的判斷。當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出來說,中國應該使人民幣貶值。當時中國的總理朱基站出來堅定地說,中國在可預見的未來不會改變匯率。于是一切的混亂歸于平靜,國外的資金開始回流,一切又回歸秩序。現在中國也應該站出來,聲明不會改變匯率。
正因為當時中國政府抵制住各種壓力,才會有幾年來中國經濟的持續高速增長。現在又開始討論這個話題,這種要求中國政府改變匯率政策的論調沒有什么道理。在我看來,中國現在所處的地位是受到世界上很多人羨慕和嫉妒的。因為中國有著如此大的外匯儲備及中國銀行系統也在著手改革。
《全球財經觀察》:說到金融改革,您有什么建議?
蒙代爾:如果中國的貨幣政策保持穩定,那么同時值得關注的問題就是不良貸款問題。針對這一問題,根本的辦法在于創建信用評級制度,讓信用評級機構對企業和銀行進行評級,若達不到評級標準,則停止對其貸款。中國迫切需要在短時間內進行進一步的改革,譬如不良貸款問題、信用機制不健全問題、外匯管制問題等。